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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春風春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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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清早,清水巷後園。

趙洵繞著半畝菊圃,一步一步,踏算尺寸,想著明日翻新泥土,布置新買的陶菊。那光景,一定是葳蕤繁茂、高低錯落了。

亭下,阿沅端坐學琴,氣是定的,手指不聽話。每有曲誤之處,趙洵必用折扇往竹籬上輕輕一敲,指點幾句。

這時,趙洵又道:“太快了,當中有一頓,要歇指。”

阿沅沒有天資,商量道:“能不能不學?”

趙洵語重心長道:“別人可以不學,三元一定要學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你終日心疑,思慮過重,要是有一天瘋魔了,我該如何是好?”

趙洵心憂得很。

“我要瘋了,你就停妻另娶罷。”

阿沅平淡撥弦。

趙洵聽了氣悶,頓住身子,道:“你專心練琴,置身事外,一時半會瘋不了。”

他沈吟,又道:“就算你瘋了,我哪裏就會停妻另娶呢?不如駕船出海,帶你去蓬萊方丈,到了島上,你想怎麽瘋,就怎麽瘋,沒人管你。”

趙洵越說越有興,仿佛樂在其中。

阿沅後背一寒,胡亂抓琴,撓得滿園子的雀兒都飛走了!

趙洵精於鑒賞,耳朵不好受,扇子一揩,還要斟酌道:“話說你彈的這一段,自成一家,頗為可聽!”

阿沅撲哧一笑,老實了,宮、角、羽、徵、商,一弦一弦地撥。趙洵閑閑聽著,唇畔含笑,看她摒除雜念,果然不似平日散漫、驚懼,漸漸的,他的心神也有了凝聚之感。

這邊廂,情人彈琴,那邊廂,陸青帶幾個伴當出門,在紹興城四處尋人。將近午時,他正歇在茶樓,喝茶,潤口,避日頭。有人回報,說少年在城北沈家,誰知才和他談了幾句,人就跑了,跑得比兔子還快!

陸青放下茶碗,問道:

“你同他談了什麽,一字不差,細細說來。”

底下人連忙回道:

“我同他講,咱家公子要買花,他可還有名貴品種?他答道,別的沒有,名貴的,都留著,只賣給紹興城裏最識貨的!我一聽,不免吹噓幾句。要說識貨,咱家公子排第二,沒人排第一!”

陸青笑著點頭,道:“那少年怎麽說?”

“他問咱家公子是不是二十來歲,錦衣華服,拿把扇子,有位姑娘相伴,身穿紅衣,手拿一把寶劍出門。”

“怎麽問得這般細?”陸青疑惑,又道,“你怎麽說?”

“我應了句是,那人就笑道,他正要賣花給咱家公子,問咱家公子現寓何處?我說在清水巷,那人點頭,請我帶路。

我見此事順利,一時大意,往前走了幾步,不提防那人就跑了!我一回頭,只見他跑進小巷,我連忙追上去,只見一個影子,翻過高墻。那墻內是沈家花園,我不敢輕舉妄動,只得先回來稟報。”

陸青聽了這半晌,起身,擺手道:“不礙事,我看此人是咱家公子的舊相識,他既已問清咱們的住處,一天兩天,他必來拜訪。”

“既要拜訪,為何不隨小的回來,偏要跑呢?”

陸青笑道:“你且等著罷,我說的拜訪,可不是登門下帖的明訪!”

“那是?”

“我說的是夜半無人時的私訪!”陸青笑著,揮手道:“都回去罷!今夜多派幾個人守著,傳我的令,若他來了,不要驚動他,一路放行就是了!”

底下人紛紛應是,跟著陸青離了茶樓,回清水巷去了。

至夜,房內,趙洵不甘不願道:“阿沅,今夜果真要分房睡?”

阿沅“嗯”一聲,道:“我已猜到來人是誰,他既然膽小,要是瞧見咱倆同在一屋,定不敢現身。”

趙洵嘆氣,道:“外書房又冷又潮,我要是生了大病。”

“我讓小乙給你多鋪一床被子。”

“一個人睡覺,冷。”

“今晚擒著他,你就不用一個人睡了。”阿沅含笑道。

“他要是三更不來,四更也不來,我豈不是?”

“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。”

“他要是今晚不來,明晚也不來……”

“洵兒想著菊園已成,只待名品,心上有沒有好過一點?”阿沅勸道。

趙洵緩和些,笑道:

“他要是今晚不來,我明日就將紹興城挖地三尺,讓他死無葬身之地。”

說著,趙洵踏出門去。

卻說小乙在旁伺候了半天,不敢說一個字,這會,他從阿沅手上接過被褥,跟在公子爺後頭,如履薄冰地往外書房去了。

書房,夜至三更。

趙洵近著一枝燭火,翻著紹興城的買賣賬冊,度日如年。

外頭有人輕聲傳話,小乙進門,道:“爺,人來了,沒進這裏,往內院去了。”

“他為何不挑我這兒呢?”趙洵冷冷道。

小乙很懂得,公子想拿人撒氣。

幸虧那少年機靈,避重就輕,找沅姑娘去了。

不過,這也是少年想得不周全的地方。

公子不好惹,沅姑娘就好惹了麽?

趙洵起身來,伸了伸懶腰,道:“走罷!看熱鬧去!”

小乙忙應是,跟著公子爺,緩著步子,穿廊過院,到了園外。

隔著粉墻,不曾聽見少年說話,倒聽見一位年輕男子,反問道:“這麽說來,姑娘已猜出我的來歷了?”

屋內傳來阿沅的聲音,靜靜道:“你既懂縮骨扮作少年,又懂催花開早,想必和巴蜀鬼婆峰雲中門,有些淵源。”

那男子聞言一頓,道:“不知姑娘還曉得什麽?”

“我還曉得,你是那日裘府,抹了一臉泥的乞丐,你既然叫郁英,雲中門老門主也姓郁,想必和你有親。”

郁英笑道:“不敢當,正是家父。”

“原來是雲中門少主,失敬。”阿沅又道,“想必那日,你自知以一敵二,沒有勝算,故沒用十成功力?”

郁英道:“顧姑娘說得不錯。”

阿沅一頓,道:“你既曉得我姓顧,想必也知道我的出身。”

郁英點頭,道:“江湖傳聞,顧姑娘求天下門段璋不得,轉投逍遙樓少主懷抱,說來也奇,既有放浪之名,又有滅門之仇,為何那日我看你二人琴瑟和鳴,靜好得很呢?”

阿沅聽了這話,似笑非笑,道:“雲中門少主苦心布局、深夜前來,難不成是為了請教夫妻之道?”

郁英聞言一笑,道:“非也,非也!我此番前來,特向顧姑娘打探一個人。”

“神醫朱通?”

“正是。”

“朱前輩已不在人世,”阿沅道,“若你要尋他的飛灰,得去揚州城外七柳鎮賀家莊。”

“我知道他已死了,我還知道,正是顧姑娘和趙公子替他送的終。”

“看來,郁公子是為朱前輩報仇來了?”

郁英微微一笑,道:“我此番前來,想向顧姑娘打探,朱前輩死前,可留下什麽話沒有?”

阿沅一頓,問道:“不知郁公子所問何事?”

“我問一味藥的下落。”

“藥?”

“此藥是我雲中門的鎮派之寶,活人吃了,不死不滅,長生不老,數年前,被朱通盜走,不知下落。”

“世上竟還有這等奇藥,可惜了,朱前輩臨死前,並未提及。”

“當真?”

“當真。”

阿沅坦然,郁英遲疑。

卻說院外,趙洵聽了這半天,明白了。

郁英不單在查裘家的案子,還想為雲中門尋回靈藥。

只是他也癡,若這靈藥當真有用,朱通為何不自己服下、長命百歲呢?

趙洵略一擺手,小乙見機,推開園門。

園子裏,郁英聽見“吱呦”一聲門響,回頭只見一個小廝,提著燈籠照路,燈籠火所及,趙洵從從容容,邁進院來。此時,阿沅亦掀簾,秉燭走出屋子。

郁英一剎想起肩上那一記扇子,耳際那一斷青絲,心上有些發涼。

趙洵往院中石凳上稍坐,看穿了他,道:

“放心,我看在你父親的面上,不會同你計較。”

郁英曉得逍遙樓之人,守信重諾,略定下心來,道:

“既然趙公子也來了,正好,聽聞朱通也曾在逍遙樓隱身數年,教導公子習醫,不知公子可見著那味藥?”

趙洵慢條斯理,反問道:“請教你,那味不死藥,是一人的份量,還是兩人的份量?”

郁英輕輕皺眉,道:“祖上有話,不死藥只能給一人吃,要是兩人吃了,便成了劇毒。”

趙洵“唔”一聲,清清淡淡道:

“既然如此,若我得了不死藥,是給阿沅吃,還是給我吃?要是只有一人吃了,百年之後,留另一個孤伶伶活在世上,又有什麽意思?豈止沒意思,簡直生不如死,不若白首同歸的好!你說呢,郁公子?”

郁英聽了趙洵這話,竟無言以對。

阿沅也怔住了,忽而又笑了,笑意自唇角漫到腮邊,臉紅一片。

良久,郁英嘆口氣,道一聲告辭!

趙洵吩咐小乙送客,沒事人一樣,起身回屋。

他走到門邊,看阿沅呆呆立著,通紅著臉,不由輕輕一笑,攔腰抱起她,道:“幸而他三更就來了!他要是四更來,我就徹夜難眠了!”

阿沅挨著他頸邊,什麽話也沒有說。

趙洵抱她到床上,下了帳子,熄了燭火,合上錦被,一起睡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月上中天,多事的床也靜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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